鸡公梁是老屋后山东边的一个小地名。此时，他的轮廓在天边勾勒得愈发清晰了，那浑圆的弧线，像巨兽沉睡的脊背。正凝望着，山顶的树梢忽然就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金红——太阳要出来了。这红来得极缓，极沉，像是从山石里慢慢渗出来的血，又像是天地在分娩一颗滚烫的心。先是一线，再是一片，待到整个日轮跃出山脊，万道金光便泼洒下来，毫不吝啬地浇在玉罗坝的田野上。

那些散落在田间的农舍，白墙黑瓦，此刻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辉。炊烟袅袅地升起来，青白色的，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安详。对岸的远山还沉在晨雾里，一缕缕的，不是那种厚重的、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雾，而是极轻极薄的，像谁家姑娘晾晒的轻纱，不小心被山风撩了起来，柔柔地缠绕在峰林之间。山峰在雾里时隐时现，青黛色的影子淡了又浓，浓了又淡，仿佛是中国画里那些巧妙的留白，留给看画的人无限的想象。

最动人的还是眼前的嘉陵江。宽阔的江面平静得像一面巨大的琉璃，倒映着天空的颜色，从近处的清浅渐变成远方的湛蓝。江边有一叶扁舟，那是打鱼人家正忙着乘舟收网，远远望去，小得像是孩子放在澡盆里的纸船。船尾站着个戴斗笠的渔人，不紧不慢地摇着橹，那动作舒缓得像是钟摆，丈量着这清晨的时光。屋舍错落有致地点缀岸边，黑瓦的，白墙的，偶有一两处豪华的建筑探出身子，那是在外务工赚到了大钱，现在成了大老板回家给父母修的养老房，房子影子投在江水里，随着波纹轻轻地晃。

老屋后的林子更是好看。经了秋霜的树木，有的还固执地绿着，是那种沉沉的墨绿；有的却已经红了，不是那种艳俗的鲜红，而是带着褐色的、沉稳的红，像是陈年的血珀；间或还有几株明黄的，在晨光里亮得耀眼。这一片深深浅浅的颜色倒映在江里，被水波揉碎了，又拼凑起来，成了一幅流动的锦绣。

我就这样站在跨江的大桥上看了许久。江风拂面，带着水汽的清凉和泥土的芬芳。远处传来几声鸡鸣，隔得远了，听不真切，倒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。这一刻，忽然觉得心里那些纷杂的念头都静了下来。这山河，这晨光，这悠然的小舟，这缥缈的雾——它们存在了千百年，看过无数个像我这样的过客，却始终这样从容不迫地美着。

美，当是这样不着急的。太阳不急，雾也不急，那摇橹的渔人更是不急。只有我们这些所谓的“城里人”，总是慌慌张张地赶路，慌慌张张地生活，错过了多少这样的清晨。转身离开时，阳光已经撒满了嘉陵江两岸。回头再看一眼，江面上的金光碎碎的，像是撒了一把金箔。那叶小舟渐渐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，融入了一片光明里。（永生）